朋友小A在巴黎待了两年。 视频电话那头，她一脸的疲惫。 她说：“别跟我提什么法式悠闲了，我现在只想逃跑。”
我愣了一下。 两年前，她拖着两个巨大的行李箱，满眼都是对巴黎的憧憬。 埃菲尔铁塔、塞纳河畔的咖啡馆、卢浮宫的蒙娜丽莎、街角飘来的可颂香气。 她朋友圈里的巴黎，永远是滤镜下的岁月静好。
可现在，她告诉我，滤镜碎了。 碎的彻彻底底。 “你知道吗，”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反复折磨后的沙哑，“在巴黎，浪漫是奢侈品，但罢工是日用品。” “你以为的悠闲散步，实际上可能是在爬一座又一座的垃圾山。” “你计划好的周末旅行，可能因为地铁司机的一句话就泡汤了。” “在这里，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罢工，哪一个先来。”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们隔着屏幕看到的巴黎，和她真真切切活着的巴黎，是两个世界。 一个是被文艺作品和社交媒体精心包装的梦境。 另一个，是被罢工、示威和无休止的混乱撕开的现实。 而小A，就在这个现实里，崩溃了两年。
一、欢迎来到巴黎：从一座垃圾山开始
小A对巴黎的浪漫幻想，是被一场垃圾罢工彻底熏醒的。 那是2023年的春天，法国政府要推行养老金改革，把退休年龄从62岁提高到64岁。 然后，巴黎的清洁工们，不干了。 他们放下了扫帚和垃圾车钥匙，走上了街头。
小A说，一开始她还没觉得有什么。 不就是几天没人收垃圾吗？能有多大事？ 她甚至还觉得有点新奇，觉得这很“法国”。 可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第一天，她家楼下的垃圾桶满了。 第三天，垃圾桶旁边堆起了一座小山。 一个星期后，那座山已经比她还高。 腐烂的食物、用过的纸巾、各种塑料包装，混杂在一起，在春天的暖阳下发酵。 那味道，小A说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是一种酸臭、腐臭和一种说不清的甜腻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浓的像一堵墙，你每次出门都要憋着一口气冲过去。”
整个巴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垃圾场。 香榭丽舍大街的奢侈品店门口，堆着黑色的垃圾袋。 圣母院的广场上，游客们小心翼翼的绕开地上的食物残渣。 连塞纳河畔，那个无数情侣散步的地方，都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馊味。 老鼠成了街头最常见的“宠物”，大摇大摆的在垃圾堆里开派对。
小A有一次出门买菜，亲眼看见一只猫一样大的老鼠，从一个破掉的垃圾袋里拖出一根法棍。 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不是在巴黎，而是在某个中世纪的瘟疫现场。 她拍了张照片发给我，照片里，埃菲尔铁塔的远景下，是一座触目惊心的垃圾山。 她配的文字是：“Welcome to Paris.”
这场罢工持续了将近三个星期。 三个星期里，超过一万吨垃圾堆积在巴黎街头。 小A说，那段时间她几乎不出门。 不是不想，是不敢。 她怕的不是脏，而是一种心理上的崩塌。 你心心念念的浪漫之都，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你引以为傲的精致生活，怎么就变得和垃圾堆为伍？
罢工结束那天，清洁车终于开上了街道。 小A看着工人们把一座座垃圾山清理干净，竟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可她也明白，这只是一个开始。 在巴黎，罢工就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 一旦打开，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跳出来的是什么。
二、通勤的“俄罗斯轮盘”：今天你坐上地铁了吗？
如果说垃圾罢工是给小A的一个下马威，那日常的交通罢工，就是对她耐心的凌迟。 在巴黎，公共交通主要由RATP（巴黎大众运输公司）和SNCF（法国国家铁路公司）运营。 而这两家公司的员工，是全法国最热衷于罢工的群体之一。 他们的罢工理由五花八门：要求涨薪、反对改革、改善工作条件，甚至有时候，仅仅是“为了捍卫罢工的权利”。
小A每天上学，需要坐半小时的地铁。 这半小时，在巴黎成了一场每天都要玩的“俄罗斯轮盘”。 “你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洗漱，而是打开手机APP，看看今天哪条地铁线又罢工了。” 屏幕上跳出来的通知，决定了她这一天的心情和命运。 “正常运行”，谢天谢地。 “运行受扰”，意味着车次减少，等车时间加倍，车厢会挤的像沙丁鱼罐头。 “线路中断”，那恭喜你，今天要么花几十欧打车，要么就准备迟到吧。
小A给我讲过她最崩溃的一次经历。 那天她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考试，她提前两个小时就出了门。 结果刚到地铁站，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 电子屏上用红字写着：因突发社会运动，本线路暂停运行。 “突发社会运动”，这是巴黎人对罢工最“优雅”的说法。
那一刻，小A说她感觉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她想转去坐公交车，结果发现公交站台也挤满了人。 因为地铁停了，所有人都涌向了公交。 她等了四十分钟，眼睁睁的看着三辆公交车因为满员而直接开走。 她想打车，软件上显示附近所有的车辆都在忙碌中。
最后，她几乎是跑着去学校的。 四公里的路，她穿着高跟鞋，背着沉重的书包，在巴黎的街头狂奔。 等她满头大汗的跑到考场，已经迟到了半个小时。 监考老师看了她一眼，表情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又来一个”的麻木。 因为那天早上，全班有三分之一的人都因为交通罢工而迟到。
“你知道最让人绝望的是什么吗？”小A问我。 “不是迟到，也不是跑的有多累。而是这种无力感。” “你的时间，你的计划，你所有努力的安排，在‘罢工’这两个字面前，都脆弱的不堪一击。” “你根本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活，你像一个木偶，被那些你永远见不到的工会领袖们随意的摆布。”
后来，小A学会了。 她的手机里下载了三四个交通APP，每天交叉对比信息。 她的包里永远放着一双平底鞋，随时准备长途跋涉。 她甚至研究了巴黎的共享单车和电动滑板车，作为最后的备用方案。 她说，在巴黎生活，你必须把自己活成一个“交通应急预案专家”。 所谓的法式优雅，在通勤的战场上，早就被碾的粉碎。
三、飞不起来的天空：被困在机场的假期
巴黎的罢工，影响的绝不仅仅是本地人的日常生活。 对于游客和需要出远门的人来说，机场罢工才是真正的噩梦。 法国的航空管制员，是罢工的另一支主力军。 他们一罢工，整个法国的领空都会陷入混乱。
小A计划了半年的意大利旅行，就毁在了一场航空管制员罢工上。 她提前三个月就买好了去罗马的廉价机票，订好了酒店，规划好了每一天的行程。 出发前一天晚上，她还在兴奋的收拾行李。 结果第二天早上，她收到了航空公司的邮件：由于罢工影响，您的航班已被取消。
邮件写的轻描淡写，但对小A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她冲到戴高乐机场，发现整个航站楼已经变成了难民营。 巨大的显示屏上一片飘红，满眼都是“Annulé”（取消）。 成千上万的旅客被困在机场，脸上写满了愤怒、焦虑和迷茫。 航空公司的柜台前排起了长龙，队伍的尽头是一个筋疲力尽的地勤人员，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我们也没有办法，这是罢工。”
“我们也没有办法。” 这句话，小A在巴黎听了无数遍。 地铁停运时，工作人员这么说。 航班取消时，航空公司这么说。 甚至有一次，卢浮宫因为员工罢工而关门，门口的保安也是摊摊手，一脸无奈的说：“C＇est la grève.”（这就是罢工。）
仿佛“罢工”是一个神圣的理由，可以解释一切不合理，可以凌驾于所有人的权益之上。 小A在机场折腾了一整天，最后得到的方案是，改签到三天后的航班。 这意味着她整个意大利的行程都要缩水一半，预定的酒店和火车票也全部作废。 经济上的损失还是其次，那种期待了很久的假期被瞬间摧毁的心情，才最让人难受。
她坐在机场冰冷的地板上，看着身边一张张同样绝望的脸。 有蜜月旅行被毁掉的新婚夫妇。 有急着回国参加家人葬礼却走不了的中年男人。 有带着孩子哭闹不止的年轻母亲。 在这一刻，巴黎的浪漫光环消失了。 它露出的，是它冷漠、混乱、不负责任的一面。
从那以后，小A再也不敢轻易的制定长途旅行计划。 她说：“在法国，买机票就像买彩票。你永远不知道，你买到的是一张通往假期的门票，还是一张机场一日游的体验券。”
四、无处不在的“惊喜”：当罢工成为一种生活方式
交通和环卫，只是巴黎罢工的冰山一角。 在这个国家，几乎没有哪个行业是不罢工的。 教师罢工，学校停课。小A的很多课程，都因为老师参加罢工而莫名其妙的取消。 医生和护士罢工，医院的非紧急门诊关闭，预约要排到几个月后。 炼油厂工人罢工，加油站门口排起长龙，甚至出现“油荒”。小A有驾照的朋友，车加不到油，只能停在家里。 就连博物馆和景点的员工，也动不动就罢工。
小A的父母来巴黎看她，她满心欢喜的计划带他们去参观卢浮宫和凡尔赛宫。 结果到了卢浮宫门口，发现大门紧闭。 门口贴着一张小小的通知：由于内部人员的社会运动，博物馆今日闭馆。 她妈妈不解的问：“这么大的博物馆，怎么说关就关了？” 小A只能苦笑的解释：“妈，欢迎来到法国。”
第二天，他们去凡尔赛宫，又吃了闭门羹。 理由同样是罢工。 她爸妈的巴黎之行，最后变成了“巴黎罢工景点门口两日游”。 她爸开玩笑说：“我们这次来，主要是为了感受你们法国的特色罢工文化。” 玩笑的背后，是小A满满的愧疚和无奈。
这种无处不在的罢工，正在慢慢的侵蚀着人们对公共服务的信任。 你不再相信地铁会准点到达。 你不再相信航班会准时起飞。 你不再相信你预约的任何服务能够按时兑现。 生活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小A说，她认识的一个法国朋友，对罢工的态度让她印象深刻。 那位朋友要去另一个城市参加婚礼，他提前买了两张票。 一张是周五下午的火车票，另一张是周五晚上的大巴票。 小A不解的问他为什么。 他说：“SNCF（法国铁路）最近有罢工风险，万一火车取消了，我还有大巴可以走。这叫Plan B。” 在法国生活，每个人都必须有Plan B，甚至Plan C。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个叫“罢工”的意外什么时候会降临。 这已经不是悠闲，这是一种生存技能。
五、神圣的权利？还是集体的自私？
我曾经问小A，法国人自己，到底是怎么看待罢工的？ 他们难道不觉得自己的生活也被影响了吗？
小A说，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 从法律和文化上来说，罢工权（Le droit de grève）在法国是写入宪法的神圣权利。 它是法国人反抗不公、争取权益的传统武器。 从大革命时期开始，法国人就习惯了用走上街头的方式来表达诉，求。 所以，很多法国人对罢工是持理解甚至支持态度的。 他们认为，今天清洁工的罢工，是为了保障所有劳动者的退休权利。明天飞行员的罢工，是为了争取更好的工作待遇。 从长远来看，这些都和自己息息相关。
“他们有一种很强的集体意识，但有时候，这种集体意识会变成一种‘集体的自私’。”小A说。 “一个行业的从业者，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理直气壮的绑架整个社会的正常运转。” “地铁司机罢工，影响的是几百万人的通勤。航空管制员罢工，影响的是几十万人的出行。他们似乎并不在乎给别人造成了多大的麻烦。”
而且，罢工的诉求也越来越“日常化”。 有时候甚至不是为了什么重大的改革，可能仅仅是因为对新的排班表不满，或者要求在夏天多发一笔“高温补贴”。 罢工的门槛越来越低，发起的也越来越随意。 它从一个争取重大权益的“核武器”，慢慢变成了一个表达不满的“常用工具”。
小A说，她能理解法国人对自身权利的捍卫。 但她无法接受的，是这种捍卫方式对他人生活的漠视。 “你的权利是权利，难道我准时上班、准时上学、准时赶上飞机的权利，就不是权利了吗？” “凭什么要让整个社会，来为一小部分人的诉求买单？” 这是一个生活在巴黎的外国人，最常发出的疑问。 但这个问题，似乎永远没有答案。
六、悠闲的代价：被偷走的时间和心态
我们总说欧洲的生活节奏慢，悠闲。 但小A说，巴黎的这种“慢”，很多时候是被迫的。 是被罢工偷走了时间后，一种无奈的“慢”。
你花在通勤上的时间，因为罢工，可能从一小时变成三小时。 你花在机场等待的时间，因为罢工，可能从两小时变成一整天。 你花在重新规划被打乱的行程上的时间，更是无法计算。 这些被浪费掉的时间，本可以用来工作、学习、或者真正享受生活。
更可怕的，是对心态的消耗。 生活在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环境里，人会变得焦虑和易怒。 小A说她现在有“罢工PTSD”。 每次看到新闻里出现“工会”、“谈判”、“改革”这些词，她都会心头一紧。 她每天都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去应对那些本不该由她来应对的混乱。 这种精神内耗，比身体上的疲惫更折磨人。
“你以为的法式悠闲，是坐在咖啡馆里看书喝咖啡。但你不知道的是，为了能准时坐在这里，我可能早上六点就得起床去挤地铁，还可能因为回家的车被取消而焦虑不安。” “那种悠闲，是建立在巨大的不确定性和混乱之上的。它不是生活的常态，而是一种需要运气才能碰上的奢侈品。”
她曾经梦想的，是在塞纳河边悠闲的散步，感受这座城市的呼吸。 但现在，她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和这座城市的“罢工系统”斗智斗勇上。 浪漫和文艺，在日复一日的崩溃中，被消磨的所剩无几。 她告诉我，她身边很多留学生和“巴黎漂”，最后选择离开，不是因为找不到工作，也不是因为融不入文化。 而是因为，实在受够了这种永无宁日的折腾。
结语：梦醒巴黎
两年时间，巴黎在小A的眼中，从一幅美丽的油画，变成了一份复杂的城市生存报告。 她依然爱着巴黎的博物馆、美术馆，爱着那些藏在小巷子里的书店和甜品店。 但她也清醒的认识到，这座城市的光鲜外表下，涌动着一股混乱和无序的暗流。 而罢工，就是这股暗流最常见的表现形式。
“别再说欧洲悠闲了。”这是她最后对我说的话。 “至少，巴黎不是。” “这里没有岁月静好，只有负重前行。你必须用百分之两百的精力，去对抗那百分之五十的随机混乱，才能换来剩下那百分之五十的正常生活。”
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的那天，小A给我发了条信息。 她说，当她走出机场，看到地铁线路图上每一条线都显示着“正常运行”时，她差点哭出来。 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确定性，是她在巴黎两年，最怀念的东西。
巴黎的梦，终究是醒了。 醒来之后，没有了滤镜，只剩下生活的本来面目。 它依然美丽，但也真实的可怕。 也许，这就是每一座伟大城市的一体两面。 我们迷恋它的A面，但也必须承受它的B面。
巴黎旅行出行Tips：
罢工信息预警：出行前，务必关注法国新闻或下载相关APP（如RATP， SNCF Connect， Citymapper），提前了解是否有全国性或行业性罢工计划。尤其是预定机票和火车票时，尽量避开已知的“罢工日”。制定B计划：在巴黎，永远不要只有一个出行方案。如果计划坐地铁，请提前查好备用的公交线路。如果要去机场，可以考虑预定机场大巴或出租车，但要留出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购买旅游保险：强烈建议购买覆盖“行程延误”和“行程取消”的旅游保险。如果因为罢工导致航班或火车取消，保险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你的经济损失。住宿选择要谨慎：尽量选择市中心、交通枢纽附近或步行可达主要景点的住宿。这样即使公共交通瘫痪，你依然可以靠步行完成部分行程。保持灵活心态：在巴黎旅行，心态最重要。遇到罢工，景点关门、交通中断都是有可能的。放平心态，把这些“意外”也当成一种独特的文化体验。也许，在街角找个咖啡馆坐下，看着游行的人群，也是一种了解法国的方式。重要预约要留足余量：如果你有预定米其林餐厅、重要演出或者需要准时到达的活动，请务必、务必、务必留出超级充足的时间。不要相信导航软件上的预计时间。现金和充电宝：罢工期间，电子支付系统也可能受影响，或者你需要打车而司机只收现金。随身带一些欧元现金。同时，因为你可能要在路上耗费更长时间，一个满电的充电宝至关重要。